房产中介口述：单身女性的房产，就像被亲戚们觊觎的香饽饽

叶子凋谢了吗

这是一个来自国内某三线城市的真实记录。
王红是和她舅妈一起过来的。她要卖房。
王红坐在我面前，她并不说话，所有事情都是她舅妈表态，看起来就好像房子是她舅妈的一样，实际上那是王红父亲留给她的房子。她父亲病故了，不久之前。
王红看起来很温和，微微有些胖，就那么腼腆地坐着，目光有些游离。她似乎对卖房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偶然和她说几句话，她都很紧张的样子，说不了几个字就开始瞟舅妈，于是她舅妈就很自然地把话头接了过去。王红年纪也不小了啊，四十了，怎么看起来有点社交恐惧症的样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祝贺她到现在还保持着一点点童心。

她舅妈滔滔不绝地说话，是个话痨。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对这位看起来很精明干练的舅妈有些警惕。
王红的那套房子地段不错，面积也大。我们这个城市虽然不是历史文化名城，经济一般般，但是房价居然不低。她这套房子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但这个客户的状态，我却有些疑惑。很快，我就知道了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卖房——不，其实无论任何一个需要和广大客户打交道的工作——能看出芸芸众生相。那些故事恐怕比剧本还要生动，还要充满曲折。
（一）
王红的父亲生了一场大病才走的。
我不知道王红这么内向而害羞的性格是不是受到了她父亲的影响，我这样设想一位老先生也确实有些不大尊重，但我想，一个人的性格总归和家庭有关。
从物质上看，她家庭条件很不错。虽然她舅妈声称老先生治病把家底都掏光了，还跟她姑姑借了二十万外债，但我想，别人能把二十万借给你，也是看着你本来就能还上。你要真的家徒四壁，三千块钱都未必放心借给你。
这不，这套房子就值回来了，两百多万。

她舅妈愤愤地说，姑姑没安好心！嗓门不小，感觉店里所有人都听见了——说实话，我对这些家长里短并不感兴趣，我又不是调解家庭矛盾的。但我为了这个单子，也得装出非常同情、非常关心的样子。
原来姑姑借钱是有条件的，要求这套房子卖房的钱分她一半。
虽然我不关心别人的家事，但我还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呵呵。
这小区的房价是多少，这套房子能卖多少价钱，心里没个谱吗？借二十万回一百万，你不如把你侄女抢了算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姑？
（二）
经理的八卦能力比我强得多，对信息的综合分析能力也比我高明，更重要的，他对人生和人性的兴趣也比我浓——对社会和人始终保持强烈的好奇心，也许这是他是经理而我只是业务员的原因之一。
王红和她那位看起来很有正义感的舅妈成了我们这几天讨论的核心议题。经理的热情高涨，他和王红进行了亲密的交流，飞快地带给了我们第一手信息。原来王红只是不喜欢面对面交谈，微信沟通的障碍不大。
于是经理宣布，这位舅妈也并不是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她很有心思呢，她希望王红给她“投资”做生意。

有人问经理，王红说舅妈的生意要投资多少了吗？
经理说，舅妈要开个火锅店，让王红投资这个数。——他做了一个手势。
“八万？”
“有八万就能开的火锅店吗？八十万！”
“她答应了吗？”
“她舅妈都和她一起来卖房了，你说她答应了吗？她有不答应的余地吗？”
“万一火锅店赔本了呢，算谁的？”
“你觉着舅妈会算到谁的头上？”经理一脸嘲讽，“要不，算你头上？”
（三）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挺荒谬的。
我很同情王红，她四十岁了，没有结婚，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一去世（实际病中就开始了），她的生活就全乱套了。
用一句很通俗的话说，她没有经过社会的毒打。她一辈子就这么毫无波澜地度过了，上学，毕业，工作，她的这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抛头露面，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档，甚至都不用和同事多交流。
我没有嘲讽她单身的意思，因为我也三十多岁，还在单身。但我觉得，她这样的真不适合单身。她根本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她到四十岁还没有接受别人十四岁就开始了解的处世逻辑。连卖房这种事情，她都不敢自己一个人来。
天地良心，我们对这种客户都是十二分的笑脸，绝对给她公主一样的感受。我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四）
戏剧，人生就像一出戏剧。
这套房子的波折远没有到此结束。这套房子已经租出去了，这我是知道的。但当我和经理受委托去和租客夫妻谈判，看到拿出来的合同时，我的内心感到深深的绝望。
经理云淡风轻，看来他比我先知道。王红和舅妈当时说得不清不楚，我也就没当回事。是我的错，我没有问清楚，我的业务还不够熟练。
我不知道是怎样的脑回路，才会签下一个月租金2500的永久合同。即使这个合同是2016年签的，当时在这个地段花2500也租不到房，哪怕是毛坯房。更好笑的是，合同里写着，如果业主毁约，要赔三倍装修款。租客自己花了两万把房子装修了，现在要求王红赔偿六万装修款。

我真是给气乐了。这位租客真的充满智慧呢，不但租了便宜房，现在三年多，总共只付了大概十万房租，还一下子收回来六万。他有这样的能力，不去资本市场上和索罗斯大战一番真是委屈了。
看经理的意思，王红居然真的准备赔。
租客还对我们说：“某某（王红姑姑）经常和我们联系，还加了邻居和物业的微信，让他们帮看着房子有没有卖。”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狮子大开口要业主赔装修款的动力？
（五）
离开小区，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多好的房子，多好的小区。招了这么个租户，多了这么些看着眼馋的亲戚。
出了小区，我回头看了看，觉得内心有些抑郁。我忍不住说：“我觉得王红真是——”
“她卖了房，还了姑姑的钱，帮舅妈开了火锅店，还能有一百万。你操哪门子心？”经理习惯性地嘲讽我：“你是中介，又不是梁山泊，轮得着你替天行道吗？”
我瞬间心悦诚服。也许这也是他是经理而我只是业务员的理由。
等这套房子卖掉，也许我也就很少会见到王红了——那个坐在我对面，脸微微有些圆，神情有些紧张，明明四十了却还是被舅妈叫做“小女孩”的单身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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